天下無全功，

世上亦無全能。

齋藤拂去遮住高杉那冷峻眼睛上方的紫的近乎黑的額發，血從他的左眼往外汩汩流出，把大半張臉弄得血跡斑斑。

暗紅的血，烏黑的衣，視網膜出血還止不住，背部和腿部多處擦傷，側腹一個口子！

鬼兵隊總督此時此刻就是一兇殺場面的受害者形象。

齋藤終實在不能昧著良心說——“高杉，你我長別以來，你一點也沒變，我一眼就認出你了。”

現在的高杉弱小又可憐，像個受了傷的孩子一樣，左眼是深紅色的血絲……完全不同往日趾高氣揚的模樣。

孩提時代高杉他身體羸弱瘦瘦小小，偶感風寒就咳嗽得仿佛要死掉，十歲一場病差點把小命掛掉，而且他嘴巴毒脾氣壞和他人協調性差，一不順心就口出惡言——這廝最初好好練習劍道的理由就是“不能被欺負！”

不吃紅蘿蔔不吃菠菜不吃青椒，口味挑剔的和幼稚園四、五歲小朋友一樣。

進入青春期，高杉長高的速率明顯慢於同學，因此就算是畢業大合照他也堅持坐在板凳上而不是站立，偏偏他還酷愛長刀，那麽小個頭非要拿一把足足有他二分之一身高的大刀。

他還喜歡色澤艷麗衣袂飄飄的衣服，整的自己和香港電影裏的東方不敗或者雨化田一樣！在荻州美少年大賽（由女高中生和初中生暗地裏投票決定）連續八周冠軍（桂小太郎曾經三連冠，更出名的是他坐電車被色狼摸屁股了），側臉輪廓非常漂亮；從十九歲開始抽煙（可能因為恩師吉田松陽故世），樣子就越來越陰郁……

齋藤不知道把手往哪裏擱——看高杉這模樣她已經覺得對方必死無疑了。

就算看電影和電視她都沒見過這般血淋淋的場景。

用手背揩掉高杉臉頰上的血，她死命壓抑把這血肉模糊的人推開的沖動。

手足無措不曉得該怎麽辦……

她可以直視公路的彈坑和焚燒起來的建築，可是認識的人的鮮血擾亂了自己竭力維持的平靜心情！

“有醫療用品嗎？”松陽問道。

“沒有。”齋藤只想到準備武器，卻沒考慮受傷的可能性。

“有沒有衛生巾？”松陽問。

她立馬回答，“有。”她習慣於為了例假有備無患。

高杉的左眼只餘下一個坑了——讓她止不住一陣惡心。

平靜一下紛亂的思緒，齋藤用最快的速度撕開衛生巾的綿柔表層，把裏面的棉花拽出來，然後伸出手臂輕輕把棉團壓在高杉空洞的左眼上，接著把兩翼的膠體貼上固定。

側腹部的傷口也依樣畫葫蘆，問題是那創面明顯不是一個衛生棉能堵住的。

高杉呼吸深沈得猶如熟睡一般。

連呻吟都沒有！若非造型就是傷員，會誤以為他是在郊外露營，吃飽喝足後在篝火邊酣眠。

齋藤試了他的呼吸和心跳，確定他仍然生存——發著燒，流著血，但性命無礙。

雖然算不上什麽好時機，可是也該把一切了結了。

齋藤首先把高杉那把名牌武士刀繳械，掛在自己腰際。接下來把兩根警棍都拿出來，在高杉的脖子上比劃了—下—一個可以釋放催淚瓦斯，一個可以放出四萬伏特電擊。

“文……”松陽高挑的彎眉蘊含幾多愁緒，就目前高杉的身體，不管是催淚瓦斯還是電擊都熬不住。

“我手裏這根是橡膠警棍，最多致殘。”齋藤比較了一下後，決定先把高杉戳醒。

下一個瞬間——

一雙冷冰冰但強有力的手扣緊於她的頸項，把她拉向他。

她差點下意識就開動電擊開關了！也可能手一抖打開催淚瓦斯讓來不及掩鼻的自己一起眼淚汪汪。

定睛一看高杉的眼睛一只緊閉一只裹著簡易衛生巾繃帶。

“你……”他開口。

“我是誰並不重要。”為了你好最好甭知道，齋藤把聲音壓低放啞。

負傷的疼痛讓高杉皺起了眉頭。

“這不是夢。”

“不是。”

“我以為我在做夢。”

你可以去六角監獄（建成於平安時代，位於京都的牢獄。正式名是三條新地牢屋敷。幕末時期，多被用於關押政治犯與過激的攘夷派志士）做春秋大夢。

一邊這麽想著，齋藤一邊從懷裏拿出手銬準備把他反拷上。

……

將他拷上，然後從他口中得知恐怖分子的詳細計劃。

“不是做夢。”

“不是夢。”

“真的不是夢。”

高杉就和居酒屋裏喝醉的中年大叔一樣不斷重覆著。

——畢竟還受重傷，高杉突然就和斷電的電池吹熄的蠟燭一樣倒在齋藤手臂上。

省掉了齋藤的手銬。

搖晃了高杉好幾下，他都沒有醒過來的跡象。扇他兩巴掌得到的結果是他的雙頰各自出現了一抹紅暈。

認真地註視著高杉，齋藤很郁悶的發現從昏迷的人嘴巴裏掏不出任何東西。

齋藤活動一下左右肩膀，扶起了高杉，讓他的胳膊攬上自己的肩膀，努力站起來，還沒走兩步，就洩了勁

——六十公斤啊！高杉他動都不動，壓上了全身的重量，讓她怎麽扛！

無法挪動，動一下就覺得自己快要被帶的摔倒在地。

她善於控制自己的表情，可是她無法控制自己的力量一下子變成個舉重運動員！

一手抓住高杉的腰，一手把住高杉的胳膊，她雙手同時用力才勉強不跌個仰面朝天。

橫看豎看她都沒力氣把高杉橫著抱起來走。

“哥，你相信我嗎？”她放下高杉，擡眼看哥哥。

“相信人，當然，遠勝於懷疑人。

我雖然有太相信他人的缺點，

但是我絕不會有太懷疑一個人的缺點。”

“哥，你還是不要那麽信人來得好。

放心，幕府對政治犯已經很寬大了，進六角監獄後，高杉可以享受完善的醫療和護理。”她對松陽笑了，看上去毫無惡意。

——我把你最得意的弟子之一送到真選組吃牢飯，看你能否依然鎮定。

拿出衣袋裏的對講機，調好頻段，少女用平靜的音調放聲說道：“副長、副長！我是齋藤！

已經逮捕鬼兵隊總督高杉晉助……”

她漲紅了臉，看著對講機右上方那個彰顯電力不足閃爍的紅燈！

她根本沒帶上配套的充電器啊！

她的雙唇緊閉成一條直線，雙眉緊蹙，果然，她欠缺的還太多……

沒有帶醫療急救箱，沒有備用電池，沒有帶平板車……

我為什麽沒想到這些？

仿佛看出妹妹的心思，松陽柔聲說：“對一個初上戰地的少女，人們不應求全責備。”

齋藤才不會放棄！站起身從旁邊商店把門簾拽下來，裹住高杉，然後拽住門簾邊沿拖動。

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變得更加蒼白，臉頰反而紅潤起來，額頭沁出了亮晶晶的汗珠。

在茫茫的夜色中，她就仿佛一只要拖動比自己體積還要大橡子的松鼠——

在這個世界上，永遠有那麽一只松鼠，傻乎乎的為了一個橡子，惹得山崩地裂冰河解體萬物滅絕然後猴子進化成為地球主宰了……

好不容易拖了兩百米，齋藤終於看到了友軍！

同樣是警視廳廳長松平老大手下，見回組隊員都是由有身家背景的精英組成——和一身黑色的真選組相反，全白金邊狀富於休閑氣息的制服，在阿瑪尼定制並交給偏遠第三世界星球的兒童手工縫制（只有兒童的小手才能完成如此細密的針眼）。

雖然來者只有兩個人，但是齋藤覺得已經得救了！

京都道路如同棋盤縱橫，齋藤可不想獨個兒把六十公斤拖到蛤禦門。

早聽說見回組在錢取橋一帶駐紮，只要他們搭把手擡一下高杉就好，也許他們還能叫來一輛車。

她加緊步伐，非常愉快的沖對方喊：“我是真選組副長助勤齋藤終，已經逮捕鬼兵隊匪首高杉晉助，請你們幫忙押送他……”

當他們相互逼近時，她發現那二人彼此使了個眼色。

那兩個人相貌相似，恰好是堂兄弟，他們的手裏拿著武器，眼睛在夜色中閃著微亮。

預示著不吉利東西的微光。

讓人難以置信，其中一人的表情就是這麽說的，若有所思地目視躺在門簾的高杉。

另一人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，雙眼閃閃發亮：“真的是逆賊高杉！”那些神經不正常的恐怖分子的首領，居然就這麽毫無抵抗力的躺在眼前！

禁門事變後，主謀高杉晉助已經成為懸賞三千萬的了不起的男子漢！

抓到他的人，毫無疑問將是本次戰役最大功臣，贏得燦爛光輝的未來。

在一瞬間，兩名見回組隊員眼裏的高杉是成沓的萬元日幣和金閃閃的小判。

不需要多一個人來分享。

反正這個夜晚如此混亂，充滿鮮血和毀滅，少一個小卒根本無關痛癢。

齋藤甚至還沒來得及感到吃驚就己被撞翻在地。

腦袋的血沖到後腦勺了。

好險，就會被一把武士刀捅進自己的身體。

“高杉晉助” 迎視著兩名見回組隊員，站在她身前護住，從齋藤腰上解下本來從高杉處繳械的刀，舉刀迎擊。

夜風帶著寒意吹到他的身上臉上。

武士之刀，從來就不是為自己而揮，而是為了守護必須守護的事物。

齋藤舔了一下嘴唇，她嘗到了他人鮮血的味道。

“高杉晉助”的血，不但染到了她的前襟和後裳，還滴到了她臉上。

“哥！”她脫口而出。

“你要緊緊跟在我後邊，寸步不離！”松陽大聲喊道。

哪怕借用弟子的軀體，也必須守護好阿文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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